【珉key】月光故事集-苒苒

（崔珉豪x金起范的床边故事现背有私设）

BGM：岛屿-棱镜

“我与光一起生活

我的一生是飘过的一缕芳香

我的一秒是日久月长“

——阿多尼斯《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崔珉豪很会讲睡前故事这件事，只有金起范一个人知道。

毕竟，谁都很难想象，深陷于拌嘴拉锯战数十年之久的两人，居然会有安安静静谛听对方讲故事的时候。更何况，讲故事者又是那个永远驻足于热情峰顶的火花克里斯马大人，大家总会觉得他更适合激情高涨的演讲，而不是温情脉脉的床边故事会。

对此，崔珉豪严格勒令金起范好多回了：禁止把此事抖搂出去。据他所说，光想想如下画面就可怕极了：闹腾的宿舍被安静的薄雾笼罩，床中央的他坐得板正，将童话娓娓道来；他身边，老头子报以静默而慈祥的凝视，有时还会陶醉地眯眯眼轻声叹息；泰米尼一只脚挂在床上，另一只脚伸出床尾晃晃荡荡，用手舞足蹈代为展示故事的曼妙曲线；蹦米则紧紧挨着他，当故事行至紧张曲折处时，他会配上一段即兴狼嚎，或是突然挠挠克里斯马裸露的脚掌心，让崔珉豪精心营造的故事城堡瞬间坍塌。

“蹦米哪会是这样的嘛！首先，蹦米才不会‘紧紧挨着你’坐。”金起范戳戳自己的脸，双颊出现两团可爱的小凹痕，一边冲着崔珉豪眨眨眼睛，“其次，我听故事的时候一直很乖的哟，你又不是不知道咯。”

“说了多少次了，不许撒娇！”崔珉豪把脑袋偏向一旁，试图躲避金起范的视线，可耳朵还是不由得涨得通红。他暗自思忖道：金起范这次确实没说错，他听故事的时候总是乖巧得一反常态。

但是崔珉豪自己不也是一反常态吗？谁能想到一个堂堂正正的仁川男人，也有倚着枕头，剥掉糖衣，将丝丝缕缕甜味编织进空气里的时候呢？他气鼓鼓地想道。说到底，这事儿还得赖金起范，是他开发了自己这项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个人技。

也记不清是十几年前的冬夜了。不过，珉豪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晚饭吃的昌华堂的蒸煎饺和炒年糕的味道，当时这家店才刚刚开业呢。蒸煎饺是昌华堂的特色，它中和了两种烹调方法的精华，外皮酥酥脆脆，内里软绵绵的，轻咬一口，油汁会在舌尖上漾开，打着旋儿暖暖地流入肺腑。至于自己是怎么和金起范吵起来的，珉豪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俩人同时看上了最后一颗泡菜煎饺，又或许是他嘴角挂着的一片芝麻叶成了金起范长达三十分钟的嘲笑目标，总之走出昌华堂的时候，他们隔着另外三个人也能不停地絮絮叨叨，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恐怕连那挎着菜篮子的大婶都得在他们面前败下阵来。争吵的话题从一顿饭延伸到彼此的穿衣风格，家务分工，眼看着就要向人格攻歼的方向进发了，一旁的温流及时地轻咳几声，（彼时队长还是有一定威慑力的），俩人方才止歇。

五个人都对这一场吵架的发展轨迹再清楚不过：无非就是崔珉豪认为事情有必要争个明白，金起范认为这压根儿就不需要上纲上线，可是崔珉豪这较真、认死理的性格又让他心头升起一股无名业火；崔珉豪则认为金起范连吵架都敷衍，所以必须把这场架吵完了才能证明他在金起范心中一席之地，俩人之间就会出现这般战火弥漫，硝烟不息的状况；当然，吵累了，或者这场架被中途叫停之后，他们就会陷入一场默契的沉默。倒也不用非得给它冠以“冷战”之名，也可以把它看作短暂的“过渡期”，就像列车驶入隧道的那一小会儿，在望不见彼此面庞的时间里思绪的触角可以自由伸展又重新归位，待到列车奔向春天的山坡时，他们又能再度在亮光里指认彼此的眼睛，开起那些熟稔的玩笑。

所以，直到就寝时间来临，他们依旧心照不宣地对对方视而不见。泰米尼打了个哈欠便匆匆地滚进温暖的被窝里，心想着还是赶紧入睡为妙。毕竟，明天唤醒自己的可能不是闹钟，而是两位哥哥在冰释前嫌之后更为放浪形骸的笑声。

崔珉豪的气确实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他的房间窗户刚好夹在两栋高楼的缝隙之间，他便能借此望见被天空温柔地环在掌心、若一枚钱币的月亮。冬夜的天空不同于以往丝绸般的纯黑，它拥有近似于被打湿的杏花瓣的颜色，给环绕周身的流云也洇染上一层朦胧的水痕。崔珉豪就这样坐在窗前，呆呆地想道：上次和金起范一起看月亮，好像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应该是在去年崔珉豪生日的时候吧。那天他们也小小地吵了一架，原因是金起范没有准备生日礼物。每年都满足金起范生日愿望的崔珉豪，自然很受伤。“可是我问过你喜欢什么的！你扭扭捏捏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喜欢嘛！”金起范撅着嘴狡辩道。“又不是每个人……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崔珉豪的双颊微微发烫。

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金起范一样，大大咧咧地说出自己想得到什么样的生日礼物，连购买地点都给你说得清楚明白。他还会用上最让人心烦的撒娇第三人称语气反复搓磨崔珉豪的耳朵：“蹦米想要的那件蓝色大衣就在钟路，我们上次去的咖啡馆旁边，很好认的，模特身上穿的那件版型一样，只不过是驼色的。进去一问就知道啦！刚好有我的size呢，我打听过啦！”可是崔珉豪就是开不了口，就算是说上一句他想要的生日礼物该归属于什么类型都不行。都相处这么久了，金起范也该自己推敲出他喜欢什么吧。要来的礼物，总是让人觉得别扭。他要的是一份自然而然、不加矫饰的心意，金起范怎么就不明白呢。

还好那天晚上他收到了来自其他成员的礼物。五个人开开心心地吃了蛋糕，闹腾了好一阵儿，又听了一通他对金起范酣畅淋漓的控诉，金起范还破天荒地没有还嘴。他的心情好了许多，像踩在舒适惬意的云朵上。

“那个……要不，”金起范突然开口，“我陪你出去逛逛怎么样？就当补给你生日礼物了。”

“这算哪门子生日礼物！”崔珉豪的嗓音大得仿佛要穿透屋顶。

“我们还没有这么晚出去走走过呢，你肯定很少看到这时候的首尔夜景。再说了，今天是你的生日，蹦米会顺着你的。人生能有多少像今天这样的机会呢。”老头子帮着劝慰道。

崔珉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说好像没什么错。行吧金起范……我勉强接受。”

“这两人就是爱憎关系啊，爱憎关系！”钟铉和泰民早已笑成一团。

因为这算是金起范的补偿，所以出行的只有金起范和崔珉豪两个人。一开门他们便和寒气撞了个满怀，金起范把下巴埋进围巾里，抖抖索索地往前走。

“你想去哪儿？”

“要不，陪我去南山吧。”

“晕，听说那里晚上不……不好爬的呀！”

“说好的，这是生日礼物。”

“喏。行吧行吧。呀呀呀！你别走那么快啊！崔珉豪，你怎么连迈步子都这么有激情！”

“难道不是因为某人的腿太短了嘛。”

“哼……这个速度才差不多。”

十二月的南山，夜爬起来确实有点艰难。然而，对包揽偶像运动会多项金奖的崔珉豪来说，这自然不在话下。他沿着盘山公路一直往上，回望时突然发现这儿的视线绝佳：城市的灯光镶嵌在道旁密林的边缘，像亮晶晶的画框。风的手指拨弄过枝桠，冬夜的钢琴曲便纷至沓来，灯影也流动不息，发出沙沙的响声。或许越往上视野越好吧。崔珉豪变得大步流星，一路上超过了不少爬山者，胜负欲愈燃愈烈。先上来再等金起范吧，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当他爬上峰顶，面前赫然出现首尔塔时，他讶异地发现，金起范居然跟在了自己身后。看来一路上金起范不说话是为了积攒力气呀。觉察到崔珉豪的视线，他把下巴从围巾里探出来，张大了嘴开始喘气。“吁……好……好累。”

（战术性假喘早在这里就横空出世）

崔珉豪心里特别过意不去，可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轻咳一声，招招手：“蹦米，过来看月亮。”

此刻的月亮就在首尔塔的背后探头探脑，渗漏的月光一点一点地剥离塔的表层，让它呈现出温厚而亲切的质地。塔顶上的人，是不是伸手就能网罗到月光呢。

平日里首尔的月亮总会显得格外遥远，它似乎并不属于这座偌大的城市。它与野心勃勃的政客无关，与半地下室里细胳膊细腿的孩子无关，也与千千万万拎着行李来到这座城市奔忙的梦想家们无关。因为它总是高悬在人们触碰不到之处，冷冷地掷下清辉——那会从指缝间溜走的存在。别把他乡错认做故乡。坠落到地面时，月光发出微小而细碎的声音。

但是这一刻，月亮好像真的离他们很近。崔珉豪想起小时候躺在屋塔房的躺椅上，裹着毛毯，眯着眼睛感受到的和月亮的距离。那是能听到月球上的人呢喃的程度。

好近。月球上的人如是说。

好近。他也跟着喃喃自语道。

视线偏移，撞上身边的人亮光闪闪的眼睛。哦——是身边的人在说话，不是来自月亮的。

他有些恍惚地勾唇笑起来。好神奇，在目光交汇之前，他们想着一样的事情，一模一样的、裹着月光的事情。

不远处三三两两倚靠而站的人们，好像也在絮絮低语着什么。那些面容姣好的年轻情侣显然是要到小松树下挂好同心锁的，他们的脸冻得红红的，幸福却从眼睛里满涨出来；一对老夫妇手挽着手站在塔下，对着月光满足地微笑，是不是他们生命的黄金年代，也有很多夜晚是在这里度过的呢。周遭的声音悬浮起来，变成了一个个纯色的梦境泡泡，吐纳着古老悠远的气息。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画面了。进了公司之后他就把时间全部献给了挥汗如雨的练习室还有黑夜里漫无边际的煎熬；后来他以SHINee的名字出道，却将很多平凡变成了奢侈。他们辗转各地甚至各国演出，见过许多与众不同的月色，也见过在粉丝的山呼海啸里亮起的灯海，可他却再也没有见到这么亲切的月亮，融入眼前这样平凡而亲切的人群中。这么说来似乎有些居高临下，不知人间疾苦的意思，但他确实会有那么一些渴望变得平凡的时刻——比如现在。他可以和金起范一起藏起那些专属于舞台的名字，安心地把自己藏匿在在望月的人群里，向着明亮那方轻叹一声：好近。

或许是因为同岁的缘故，明明自己的性格和金起范最不对付，他们却拥有许多心有灵犀的瞬间。就像此刻，崔珉豪也心知肚明，金起范肯定不生气了，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至于契机什么时候来临，他并不清楚。毕竟金起范是一个不擅长道歉的人，在他的词典里从来没有“对不起”这样的词汇。

他轻叹了口气，打开房门。

穿堂风灌进袖子，他踏着一地月光，往盥洗室走去。门还掩得紧紧的，他听见里面水龙头打开又关闭的声音。

“吱呀——”门开了。

他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视了。

“还没睡？”异口同声地开口。

“气消了？”同样异口同声。

“嗯。”“我还没。”终于出现了些许分歧。“喂金起范！你怎么好意思说你没消气！”

“小声点！”金起范把手指伸到他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崔珉豪吞下差点一股脑涌出的话，撅起的嘴唇刚好碰到金起范冰凉的指尖。陌生触感持续的时间并不久，因为金起范很快把手指缩了回去，而他依旧小心翼翼地保持着撅嘴的姿势，生怕自己轻微的动作改变会显得太过刻意。

“我们以后别吵架了。”金起范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铺满地面的月光。“就像今天，我笑你是因为觉得你嘴角沾着东西的样子很可爱。明明钟铉哥也在笑，你怎么就只对着我一个人吼呢。”他继续低着头。

“钟铉哥才没有笑上半个小时！还有，谁知道你肚子里装的什么鬼主意呢。笑得下颌都要掉了，谁能相信你是觉得我可爱，而不是滑稽。”崔珉豪叉起腰。

“你怎么老是把别人想得那么坏呢！”金起范终于仰起脑袋，看到崔珉豪叉腰的样子，又“扑哧”地笑出声来，“崔珉豪你这样真的很像爱做大酱汤的大妈诶。”

崔珉豪瞪圆了眼：“喂！”

“很可爱。”他突然咕哝道。

崔珉豪感觉一直挺直的背忽然有些松弛下来。他身上那燃不尽的热情和责任感总是鞭策他在人前人后挺直腰杆，舞台上、综艺里，还有他刚刚涉足的电视剧领域，他都会尽全力做到最好。毕竟他是一个曾经被定义为“资质不足以成为歌手”的年轻偶像。他浏览过推特上很多对自己的评价，大家记得他是SHINee的门面，那个大眼睛的男孩，可在大多数时刻都对他的业务能力只字不提。甚至还有某些可以被视作侮辱的评价，他尽量忘记，只是回以他们沉默而挺直的背脊。他必须比别人更自律——或许出众的外貌给了他囊锥露颖的机会，却也给他戴上了华丽的镣铐。在外貌之外的部分，他必须费尽百倍千倍的心力，才能被其他人看到。

累吗？他也说不明白。自己的热情储值似乎一直在满盈的状态，因此他也经常感觉不到疲惫的存在。在金起范面前他却能拥有卸掉铜墙铁壁的自由，稍稍感受那些隐秘的放纵——比如偷偷地弯一弯脊背，比如蓬乱着头发，穿着睡衣，然后听他低声咕哝一句“很可爱”。

“你会讲故事吗？”

“什么？”

“讲个睡前故事吧，然后我们就和好。”

“不公平！这样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似的。不如玩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布才是真的不公平好不好！”

崔珉豪也忘了那天晚上是怎么迷迷糊糊地被金起范哄着讲了故事。好像是金起范大打感情牌，说上次听故事都是孩提时代在妈妈枕畔的事儿了，又好像是金起范欺负自己深夜脑子不太清楚，硬是扯到崔珉豪总是胡乱揣测他的心思，得给他些补偿……总之，不知为何金起范就溜到了他的床上，裹上他的被子，双手不客气地将他的被角扯来扯去，眨着眼睛，像小狐狸一样狡黠地冲他一笑：“你该讲故事了。”

“那么，”他的耳朵烫得发胀，“我讲得不好你可不许怪我。”

“不会。”小狐狸支棱在被子外的耳朵动了动。

“好久好久以前，在狐狸还在抽烟的时代，”他顿了顿，瞥见被窝里那只小狐狸感兴趣的眼神，嘴角微扬，“有一只小狐狸偏偏不喜欢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斗，他整天傻乎乎地坐在夜空下，想着：要是能喝一杯月亮果子酒，那该有多好。

他把这个想法分享给了森林乐队的小伙伴们——小狮子，小猫，小浣熊还有小老虎。

“我好想喝一杯月亮果子酒喔。”小狐狸仰望着夜空，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爸爸妈妈总是说我们还小。”小猫嘟起嘴，一脸委屈，“我们明明长大了嘛！”

“所以，怎么样才能偷偷喝到一口呢？”小浣熊托着腮，陷入了沉思。

谁不想试上那么一次呢，抿一口酒，就像拥有了最小份额的天空。

“等等，你们看！”小狮子用爪子戳了戳小狐狸。

那个一直高高地悬挂在天上，默不作声的月亮，正低头朝着它们温柔地微笑。软软糯糯的月光融化成草莓浆果味的泡泡，落到它们的耳朵上、唇角上、爪间上。

“嘘，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喔！”

月亮轻轻翻转手中的杯子，一滴一滴果子酒就从天宇上落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金丝糖霜的味道，还有香香甜甜的桂花气息。

小狮子、小猫、小浣熊、小老虎还有小狐狸都没有说话。它们屏住了呼吸，在奶黄流心味的小风里微微张开嘴，直到舌尖上都弥漫着那酸酸甜甜的味儿。

“嘻嘻，真的很好喝呢！”小猫的步伐有些踉跄。

“你说，我们会不会喝醉呢……”小浣熊有点儿担忧。

“我才不怕呢！反正，有月亮送咱们回家！”小狮子威风凛凛地指了指天空。

金起范全程一直没有说话。他紧紧地掖着被子，但在听到一些好玩的句子时，他会情不自禁地轻笑出声，或者把手臂从被窝里伸出来，在空中愉快地划动几下，就像要接住从天而降的果子酒一样。崔珉豪一边讲故事，一边轻轻地拍拍金起范的手背。他喜欢金起范的反应，率真自然得像个小孩子。

“这个故事就这么结束了么？”金起范咂咂嘴巴。崔珉豪的眼神停驻在他脸上：他的嘴唇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软软的，像绵绵的流云，像顽童手里的棉花糖。

“没，没结束。”他咽了咽口水，把视线从金起范脸上挪开，可是说话时却像在咀嚼棉花糖，每个字都变得温温软软起来，“抬起头时，月亮已经变成了一颗好大的南瓜橘灯。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还是觉得困了，它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对月亮嘟哝着：“晚安呀，我们的月亮！”

“晚安……”

月亮也好像呢喃了一句。

不过，声音好轻好轻。

嘻嘻，世界是一团棉花糖，说完晚安后狸耳痒。”

他分明看到金起范的耳朵动了动。

“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好的睡前故事。”他的眼皮好像要被粘到一块儿啦。

“可是你都听困了！”

“睡前故事……难道不就是用来入眠用……用的吗。”他把手重新缩回被子里。

“等下！我又没同意你睡我床上！”

“不就一个晚上嘛。”

金起范不管不顾地闭上眼睛。崔珉豪轻轻拽了拽他的胳膊，发现压根儿也拽不动。他只好也钻进被子里。床本来也不大，他一不小心就碰到了金起范的脚丫。这家伙是什么体质，冰得他一哆嗦。这里很冷么？他凝眸望向金起范，他均匀地呼吸着，应该已经睡着了。穗花状的长睫毛低低垂下，眉头微微蹙着，嘴巴抿得很紧，身体也保持着蜷缩着的姿势，像一只丧失了安全感的小兽。崔珉豪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身体从那个冰凉的位置移开。他自己一向是火炉一般的体质，过了一小会儿便感觉冰凉逐渐消解，而身边那人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

这样乖巧的金起范他从来没有见到过。习惯了他潮涌般的艺能感，习惯他将普通的上班路程变成时装走秀，习惯了他在变换的舞蹈队形里引发闪窝尖叫的样子，这样恬静的金起范，显得有些陌生……甚至有些让人心疼。或许插科打诨的模样，是金起范面对甚嚣尘上时“挺直”的另一面背脊吧。他们都有彼此对抗世界的方式，但是他也真挚地希望金起范不必再梦中也皱紧眉头，希望被子里他的双足也能变得暖和些。

“窸窣——”是被子滑动的声音。他感觉到金起范伸直了双腿，不再蜷缩得紧紧的，脸却还是朝向自己的方向。月光在金起范的脸庞上打下浅浅的侧影，深蓝色的夜晚低垂在他的眼睑上。

他闭上眼，总算觉得安心。

晚安。他用口型说。

此后他们当然还吵过很多次架——一对平凡家庭的夫妻会吵架多少回，他们就会剑拔弩张多少回。但是在不少重归于好的时刻，金起范都会要求崔珉豪给自己讲上一个床边故事，崔珉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都会稀里糊涂地答应。后来他的理由更加千奇百怪，比如说电闪雷鸣的夜晚，他就会前来讨要一个能充当镇定剂的睡眠故事；比如打歌舞台拿了一位，就要珉豪编一个庆功故事助助兴才行。崔珉豪故事的主角一直是那五只小动物，编故事编久了未免有些文思枯竭，他只好利用生活的间隙好好恶补自己的想象力。于是，这样的新闻层出不穷：【SBS独家】SHINee成员崔珉豪取向竟为儿童文学专著，称“童心是世界上最为伟大的宝藏。”书店里的儿童文学专柜，譬如李相佑的书籍扉页上还会多出几句推荐语，“崔珉豪倾情推荐，候机时都要阅读的书”。粉丝的应援手幅上他永远都是卡通形象，估计饭们认为这是在投其所好。不过谁也不知道——他开始读这些书的契机，是希望在每一个和蹦米共度的夜晚，他都能有新鲜的故事可以讲。

不过床边故事会也暂停过一段时间。17年末后，他们有三四个月不再讲童话，崔珉豪也不会再随身携带着他的口袋故事书。

是在某个春暖花开的四月夜晚，蹦米又溜上了他的床，语气一如往常：“米诺，可以讲个床边故事吗？”

“还是五只小动物的故事。”他的目光抵达远方，在那看不见的高处停驻。

“还是五只小动物的故事。”金起范也跟着喃喃重复。

那天晚上的床边故事里，五只小动物同乘着玫瑰云飞向宇宙的尽头。他们在那里采下光芒的碎片，烤成一堆姜饼人。他们一同留在时间的某一处，把不知名的行星当成永远的游乐船。

那天晚上他们都睡得很好。他们有好久好久，都没有睡得这么香甜了。

故事自然会顺理成章地继续往下讲——珉豪觉得，再这么下去，他都可以出本书了。就是苦于没有一个记录故事的人。他一向是口头叙述，讲完故事就沉沉进入梦里，第二天醒来也就不了了之了。有点遗憾，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他二十七岁生日那天，他收到了一份来自金起范的礼物。那是一本书，封面是乘坐着云朵飞船的小狮子、小猫、小浣熊、小老虎和小狐狸。最顶上有五个大字：《月光故事集》。

“第一个故事：《月亮果子酒》。好久好久以前，在狐狸还在抽烟的时代，有一只小狐狸偏偏不喜欢吧嗒吧嗒地抽烟斗……”

下面是五只小动物并肩坐在月光之下，张大着嘴望着天空的图样。

蹦米是怎么把这些故事记下来的呢？他的确很擅长记诵歌词，连复杂的日文都能全文背诵，但没想到他能把睡前故事记得这么牢靠。

“第二个故事：《出走的星星》。好久好久以前，在狐狸还在抽烟的时代，星星也长着双腿，它们会在夜晚俯冲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