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

【怀吉x徽柔】东风夜放花千树(汴京城神仙眷侣的平凡一天)

私设如山 重生再遇 汴京城小夫妻


今日是上元节。(1)


宣德门外的潘楼街(2),偌大的“棘盆”之内,缯彩绕成的长竿上,百戏人物随风轻拂,乐棚被灯盏映得有如白昼。教坊艺人身着珠翠罗绮,衣袂飘飘,手捻琵琶,声随影动,奏的是柳三变的一首新曲《醉蓬莱》。


“哥哥,咱们去御街转转吧。到得晚了,就连‘小健儿吐五色水’(3)也看不成了。”潘楼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有一女子正忙碌地啃着软软糯糯的皂儿糕(4),一边含含糊糊地对身边的男子嘟囔道。她身着一件葱白绫袄,头上仅以几朵白绢玉梅点缀,在一众佩戴菩提叶、销金合的莺莺燕燕中倒凸显出了几分清丽可人来。那男子也着一身素白长衫,用手紧紧揽着白衣女子,生怕她被汹涌的人潮碰了挤了去。


“好,这便去御街。说诨话的张寺和弄虫蚁的十七郎今儿都来了,怕是比去年的表演还要精彩上几成呢。”男子低头,轻轻伸手揩去女子嘴边紫红色的皂角米屑。“徽柔是怕檀粉用尽了么,昨日搽的是‘糖粉’,今日便往脸上涂了‘皂粉’,让我猜猜,明日可是要抹上‘鲍螺粉(5)’不成?”


这位名叫徽柔的女子,双颊霎时绯红如霞,佯装愠怒地抬手往男子的脑袋上敲了一记。她还未开口,便听到身后传来“噗嗤”一声轻笑。


“好哇,就连居简你也笑我。以后你便改名’鲍螺儿’吧,跟‘笑靥儿’刚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可是字斟句酌过这个名字了,若你觉着不满意,还有‘荔枝腰’‘羊头签’‘煎夹子’……”徽柔扳着手指不疾不徐地数了起来。这名字念得越多,她身后那叫居简的小厮便愈发慌张。


男子却抿了唇,笑意微微地看着她历数出那一长串佳肴美味,也没有半分想要打断她的意思,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小人知错了,娘子放过小人吧,这……换名字可万万使不得,居简这个名儿,自阿郎赐了我,便用了十几年了,小人,小人虽还未参透这名字的意涵,却……却也不想改名……”居简把求援的目光投向他的阿郎。可是,阿郎的目光却未从娘子身上移开半分。


徽柔本还杏目圆睁,看到他这哆哆嗦嗦的模样,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够了够了,就因为你没憋住笑,就对你‘施以极刑’,也忒不近情理了。传到外边去,定会闹得整个东京城都以为咱们梁家不苟言笑。更何况,今日要罚,首当其冲的应是怀吉才对……”


她不再叫男子“哥哥”,而是直呼其名,一脸计谋得逞般的得意。


“哦?徽柔要罚我?”怀吉沉吟片刻,偏过脑袋故作认真地望向她,“徽柔就不怕,这东京城的每家每户,都知我惧内,知你悍妒?”


“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他们爱搬弄是非,就让他们说去罢。”她气鼓鼓地昂起头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怀吉,我怎么就悍妒了?我又不似‘胭脂虎’,也不曾‘河东狮吼’,也没把你变成那‘补阙灯檠’(6)……你,你怎么又拿我寻开心?”


怀吉附到她耳边,轻轻呢喃了几句什么。她蹙起的眉头登时舒展开来,拽了拽怀吉的衣角:“此话当真?”


怀吉将她揽得更紧,低声道:“我何曾骗过你。”


溶溶月色、翦翦灯影汇入他眼底温柔沉静的潭中,鳌山凤楼、街头戏鼓似乎都失了声色,沦为这一对璧人呢喃私语时的布景而已。


徽柔似乎觉得冷了,轻咳了几声,怀吉便将她的手紧紧攥到掌心中。又是一阵眼波流转,徽柔撒娇地说再不赶去御街就看不了诨话和弄影戏了,怀吉温言道不必着急,现在走到御街去,应该还能找到个看表演的好位置。二人便转过头来,异口同声地勒令居简快些跟上。


居简无奈地理了理头顶的“火杨梅(7)”,亦步亦趋地跟上男女主人,在心里咕哝:“瞧这二人,每每出行都是旁若无人,肩儿厮挨,手儿厮把。”可怜他形单影只,平日里还有笑靥儿陪着说话解闷,可是近来她得了偏头疼的毛病,徽柔便准了她在府中歇息,又纵其他丫头结伴上街看灯,不必随行,便只带了他前来。


不知笑靥儿的头疼可好些了么?他心想着,等下见着笑靥儿,定要同她分享街上的无骨灯、羊皮灯还有珠子灯有多璀璨炫目。当然,还得告诉她,这一双融入灯海星河的背影,今夜又书写了多少胜似画本上的小郎君和小娘子的故事……


不单单是居简和笑靥儿,梁家上上下下,说起男女主人的故事,都堪称“悬河泄水,注而不竭”。毕竟一得空了,这群僮仆便又要对二人的故事如数家珍了。


他们相遇的那日,亦值上元佳节。“阿郎转过街角,便见那卖焦缒的竹架子前,有位绾着三鬟髻的娇俏小娘子。小娘子应是走得急了,身无分文,眼巴巴地盯着架子旁咕碌碌转动的红梅镂金小灯笼,纵她身边的小女使如何劝她,就是不肯走开。”居简说起二人初遇的情景,还是忍不住激动得指手画脚。


“我和娘子正发愁呢,却见一位小郎君走到竹架旁,摸了三文钱,买了一串炸得酥酥脆脆的焦缒,递给了娘子。我看那小郎君清清朗朗,面若荻花,早已看呆了。可娘子还沉浸于天降焦缒的意外之喜里,连连道谢后,便开始啃她到手的焦缒,满嘴塞得鼓鼓囊囊,还要我也尝上几口,说是比家里的澄沙团子还要好吃。小郎君也不急着走开,噙了笑望着娘子,还道她不必着急,慢慢吃就是,若是真的喜欢,便给她再买上一串。那神情,让我觉得他们从前定然见过。”笑靥儿每每说到此处,都要啧啧称奇上好一阵子。


“岂止见过!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依我看,这二人便是三生石上刻定的缘分。小娘子吃完了焦缒,看阿郎站在原地未曾离开,便以为阿郎帮她付了三文钱,又反悔了,便告诉阿郎‘我素来不喜有所欠于人,明年上元节,郎君务必来这御街尽头,待到那时,我便给你和你的厮儿也买上几串焦缒。”居简咂了咂嘴,仿佛还在回味那焦缒的砂糖味儿。


“那,你第二年吃上娘子买的焦缒了没有?”梁家的僮仆总爱问上那么一句。


“那自然是没吃上,可,吃不上也不打紧,他们见着面了才是正事。阿郎盼了那一刻许久了,这一年内,不知写了多少情诗,给娘子绘了多少画像呢。到了他们约定相会的那个上元节,卖焦缒的翁翁却不见踪影了。阿郎倒也不急,仿佛料定娘子定会来相会一般,只管站在龙凤灯下,静静守候着娘子前来。过了半晌,一阵人潮涌动,阿郎的眼睛倏地亮了,我还没看清呢,就见娘子微微笑着朝他走来。娘子的装束,似与去年不同,绾了一个同心髻(8),还在脸上贴了‘鱼媚子’,就似天女一般,我都看得恍惚了。”居简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在一旁听故事的女使们不由笑道:“你和笑靥儿,一个看呆了,一个看得恍惚了,可郎君和娘子呢?”


“娘子自去年见着郎君后,便心心念念这第二年的约定。还有一次,在学究讲《女诫》时,自顾自地在纸上描画郎君的画像,还被罚了抄书,笑靥儿还帮娘子分担了不少……”笑靥儿晃了晃手腕,似乎还觉得酸痛,“我本以为她见到郎君,便要对他诉以这一年的绵绵情意,没想到……”


“没想到他二人倒是对起诗来了。”居简接过她的话茬子,“一个凝眸道‘别后不知君远近’,一个又以‘故欹单枕梦中寻’对答,还有什么‘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爱而不见,搔首踟蹰’……就这么你来我往了好几句,二人便并肩到街上猜灯谜去了。”


“可我还有一事不解:你们都说娘子当年只顾着吃焦缒,应是对郎君不甚留意才是,为何别后却又挂念起郎君来了呢?”旁听的僮仆忍不住问道。


笑靥儿笑道:“其实……他们初遇那日,自郎君离开后,娘子又买了不少南北珍果,什么迷果,什么蜜煎、玉消膏的……”


僮仆们恍然大悟:“也就是说,娘子身上是带了钱的?”


“那日娘子远远看见郎君前来,便对我耳语一阵,我……我当时还不解其意,心里想着,娘子为何这么笃定,觉着郎君定会帮他买上一串焦缒呢。但后来,看郎君这样心细如发,平日里对她的起居吃穿,照料得比你我都细致,许多连我都不知道的娘子的喜好,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便觉得,他二人是有前世的缘分的……说不定,前世郎君还是娘子身边的厮儿,唯恐上辈子对她照管得不够,于是今生便续了前缘……”


“娘子对阿郎,也照顾得无微不至,自阿郎擢了秘书省校书郎,每日五更上朝前,都能吃到娘子给阿郎备好的胡饼、馎饦和馄饨,日日都不重样,你说东京城那些骑马赶路,又得到御街摊贩那儿买烧饼油条的官儿,(9)谁不羡慕阿郎有这样的娘子呢?依我看,娘子爱品美食,对四方食事都颇有造诣,做出来的菜品,必不比那集英殿上的宴席逊色半分……”居简一边说,还一边轻抚了一下肚皮,说到这里,娘子做的糖霜玉蜂儿,倒是有好一阵没吃到了。


“居简,你看这彩灯的样子,像不像你最爱吃的糖霜玉蜂儿?”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阿郎正指着御街上的一盏莲花灯,对他笑道,“不止是你,我也想念它的味道了。”


这分明是对娘子的暗示嘛,还要拿自己出来当挡箭牌。居简闷闷地点了下脑袋,发现娘子并未看向他们,而是凝视着不远处灯山旁的两尊菩萨灯(10)。文殊菩萨身骑狮子,普贤菩萨坐于白象之上,他们手掌间汩汩流出的清水和走马灯的光束汇集在一起,将周遭的一切都染成了温润澄明的暖黄色。


娘子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似在对着菩萨虔诚祝祷着什么。阿郎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而虔敬起来,二人比肩而立,朝着两尊菩萨像静默了许久。过了片刻,他们才从这寂静中缓过神来,相视而笑,眼里闪动的不知是灯影,还是泪光。居简忽然觉得,他们二人像是历经多年才久别重逢的眷侣,脉脉低诉着飘零岁月,曾经沧海。周遭宝马香车、游人如织,他们竟兀自怆然了许久。


“哥哥,我们走吧。”娘子绽开笑靥,挽上阿郎的手,往表演弄影戏艺人的方向走去。居简期待这表演亦有多时了,连忙快步跟上。


依稀可见远处的宣德楼上,官家的羽扇已然打开,定是他和宫中的几位娘子已登临楼台之上了。以往居简总是羡慕宫中人可以避开这上元街头的熙熙攘攘,但这一瞬,他竟有些沉醉于街上的市井繁华、香尘习习了。(11)


至少,在这照耀如昼的忙碌街市,阿郎能挽着娘子,一同看花灯、看杂戏、到食盆架那儿买上娘子最爱吃的焦缒,待到玉漏凭催,金鸡屡唱,车辇还内,楼台寂寞之时,他们还能缓步香风,携手冶游。


虽是寻常,但恐怕这偌大的东京城内,也无人能比他二人更为幸福吧。


(1)并未将这篇文章拘于某位皇帝在位期间,大致的背景便是北宋年间的一次上元佳节。角色的性格也与怀吉徽柔本身有一定差异,但都是我想象中,他们成为寻常夫妻之后最本真的样子。写这篇文章的初衷,就是希望他们能够走出孤城,拥有平凡而美满的人生,拥有能携手相将的一夜上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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